aO3:eternityandaday

团孟 | 选择

深夜短打,写到后面困了,以后有心力再改吧……

人死以后选择记忆的设定来自《下一站,天国》

算个夹带私设的原著向


——

孟烦了死的那年九十九岁,离世间所谓圆满只有一步之遥。家人按喜丧操办了三天,儿子孙子重孙子在院里支出九张圆桌,买空了巷尾小超市的五百响鞭炮。来个人祭拜就放一挂,等候的炮串盘在灵棚口像把守生死的红蛇。孟烦了摇头看着,全乱套了,祖上多少年的讲究。他挪了挪被塑料凳挡住光的盆栽,那是父亲来禅达后最喜爱的三角梅,他活着时每年清明植一株,如今庭院草木已深。刚入腊月,正是开花的季节。孟烦了出院门时听见有人可惜老爷子没挺过这个冬天。他微扬嘴角——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笑容,这是他给人间留下的最后的顽皮。


孟烦了很平静地走着,他走到禅达的死亡登记处,领到一张表和一把钥匙。钥匙用于开房门,表上写了个问题。孟烦了把钥匙退回去,答案我早就想好了,能填完就走吗?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头发束得高高的——很少有死人像她这么精神。她显然有些错愕,赶忙联系上司。孟烦了看出了她的慌张和不安,站在柜台前平静地等待着。如果多活了几十年的岁月教给他什么,那就是他从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学会了沉默地等待,不再给别人添堵,也不再向生活找茬。等待吧,为了最后这一下。


上司走过来,很体面的一个男人,他主动握孟烦了的手,这位老先生,感谢您的果决,节约了我们一周的开支。孟烦了平静地笑笑,开始写他的答案。他写完直接交给了男人,男人打量一下,恭喜您,您的一生即将正式结束,请跟我来。孟烦了随他穿过长长的走廊,看见不同的房间里坐着不同的人。老的少的、洋溢热烈的沉默肃静的,都在写那张单子。有个小孩在咬笔帽。走廊很深,望不到尽头。


男人带他右转进了间资料室,在层叠的架子中翻出一卷录像带,上面用标签写着1944年。男人把录像带放进影机里,他说老先生,你核对一下,没差错就在这里签字。孟烦了重新拿到了他刚刚填写的纸,然后他坐下来,用有些昏花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屏幕,等待着他期盼了一生的时刻。


每一个人死后都会选择一个记忆带走,孟烦了五岁就知道这事,从他博学而无用的爹那里听来。他爹还说,没被选择的其他记忆都会被销毁,有的地方火葬,有的地方土葬,就跟处理死人一样,入乡随俗。没人有能耐找回它们。


二十五岁前,孟烦了一直觉得自己命悬如丝,动乱年代,保不齐哪发子弹就一下呜呼。于是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纠结自己必将短暂的一生中哪段记忆值得与他共赴来世,但他年轻又苍老。每经历一件新事就想记着,事后一想,其实不必记得。他猜自己会在死亡登记处耗满七天——这是规定的上限。这七天内,死者可以委托对接员搜寻自己的记忆,它们按年份装在不同的录影带里,从架子上取出来,等待着死者的挑选。


孟烦了等待着男人把他的记忆快进到那一天,前面晃过滔涌的江水和坚实的树堡。孟烦了已经很久没有让自己想起它们,包括曾经的恐惧与无畏,他此时也只是淡淡地看着禅达七十年前的街巷从他眼前划过。男人拨动进度的速度激起他沉寂已久的波澜,他调试着自己,全身心地迎接那个时刻。


那是个安静的时刻,需要男人有足够纯熟的经验与眼力才能找到。1944年,二十五岁的孟烦了看见他的团长在他面前吞枪,一声沉钝的撞击之后,他的世界,万声俱灭。


男人说,是这里吗?

在窄小的屏幕上,孟烦了看见瘫倒在地的他的团长,二十五岁的自己呆站在车旁,紧靠着车身以勉强地支撑住身体。突然人开始跑动,枪杆子晃来晃去,没有任何声音。

孟烦了擦了擦眼睛,他比自己想象中平静许多,只是因为很久没这么聚精会神地看过东西而感到眼睛酸疼。他说,就是这里。男人说,好的,老先生,请您签字吧。


孟烦了签完字随男人走出房间,此时他突然看见走廊的尽头,仿佛其实是尽头突然向他敞开。那是一扇挑高很高的门,八格窗户透出纯洁而耀眼的天光。

男人说,老先生,走过这扇门就是天国了。孟烦了问,我走过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男人说,是的,除了您刚刚挑选的那段记忆。孟烦了点点头,他缓慢地往前走,脑海中回想着刚刚看到的画面。几十年前的记忆不像岁月欺人,他已经遗忘的诸多细节在放映中被再次唤醒。比如龙文章下巴的胡茬,在明亮的天色中一根根地,毫不示弱。

但他竟然没有想象中悲伤。孟烦了想,大概是死人已经死了很多年,而自己将带着这一秒钟的记忆穿过这扇门。他伸手摸向门把,回过头来问那个男人,我能再拜托你件事吗?


孟烦了重新坐回屏幕前。男人为这位主动不留宿的老人破了例,在死人记忆备份中找出龙文章的那份。一张落厚灰的薄光碟,和游魂的几十盘影带相比简直寒碜。孟烦了还记得自己叫孟烦了的最后一刻突然想看他的团长的选择。他有预感,由于他的团长早已偿还干净他亏欠的一切,更由于他为人正直还死不要脸,他会选择一个别人都想不到的时刻。


比如在他还没成为龙文章的时候:招魂的神幡在风中飘摇,婴儿的啼哭和着咒语般的吟诵。或者界河结冰的冬天,小鹿伸出舌头舔舐被雪覆盖的苔藓。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奇诡的身世,而他说不定能以此窥得骗子团长的一个秘密——尽管这已毫无意义,因为他在走出那扇门后便会忘个干净。孟烦了依然生起说不出的快乐,时隔多少年,他再次独享龙文章的把柄,像掐住他军服下温热的肚皮。这是一种只有孟烦了才能拥有的快乐,是他最后一次享受这种快乐,赶在忘记他的团长之前。


男人放光碟前看着碟面的备注。他说,这位死者跟您真不一样,您选的是时间下限:一秒钟,而他选择了时间的上限:一整个下午。

一整个下午?孟烦了有些吃惊。影机发出读取老碟片的刺啦声,柔和的蓝天在孟烦了眼前缓缓亮起,云随意地摊着,看起来触手可及,耳旁松涛阵阵。孟烦了看见龙文章躺在屋顶上,紧接着他看见了躺在旁边的自己。再一旁摆着酒和插着铁勺的肉罐头。


孟烦了已经九十九岁,他不记得那是哪个下午,也想不起任何前因或后果。这段记忆对他是断裂的,像长河里捞一把没形的水。他坐在那儿,捧着透明的水,看着两个各自有些破碎的人就那么躺在屋顶上。光穿云而过,投向他们破旧的军装,一会儿云又飘去挡住光,他们的身体重新暗下来。风吹来再吹走,绿得生动的松枝尖儿不时晃进视线。在漫长的云与光与风中,屋顶上的两人偶尔交谈,大多时候默契地保持沉默。


碟机在暮色四合时戛然停转,窗外天色也暗了下来。男人趴在桌上睡着了。孟烦了没有急着叫醒他,也没有急着叫醒自己。他再次伸手擦了擦眼睛,为了走出门时不再哭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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