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O3:eternityandaday

种子

一篇249宇宙,主要涉及人物:

孟烦了、龙文章(《我的团长我的团》)

芦焱、时光、门栓(《好家伙》)

龙文章、何莫修(《生死线》)

【含有微弱团孟/门芦西皮向,非常微弱。tag是按照主要出现的人物打的。

本来想在惊蛰之前写完,结果卡了很久,还是补完了。起因是引子里的那段对话,是杏仁发给我的团长截图,就把这篇送给她吧。

没啥情节,无非是把剧评打了点补丁借人物之口,谢谢兰晓龙。


————


“您那防线还剩什么呀?”

“一棵树。”

——龙文章、孟烦了,喝饵粉闲聊于禅达街边小摊


01

 

一九四五年春,孟烦了随部队到了延安。牛腾云把他留在同宿的屋内,照例绑在炕边,嘻嘻地试了试松紧就窜出屋。中央党校正在演一个新剧,七连领到十张票,牛腾云靠俘虏国军团长的功劳拿下一张,艳羡的同龄小战士按命令留院驻守,站得笔直,像冷月光照耀下一杆三八大盖。牛腾云回来时哼着秧歌曲,把炉子烧得火苗直窜,不时瞄眼孟烦了,满脸嘚瑟。孟烦了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说呗,又见着什么宝贝了。

 

“同志,你走错路了!”牛腾云突然跳到孟烦了面前,枪管子打横,孟烦了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得避了避,他只当是威风奏效,开心地大笑起来。

 

“我得谢谢你”,牛腾云把枪往桌上一放,捞了条凳坐下,“要不是抓了你,我还没机会看那么精彩的戏嘞。”

 

孟烦了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戏叫这名儿?又感召国军弟兄弃暗投明呢?

 

“讲的同志!你是弟兄。你入党了吗?”牛腾云挺胸盘腿上凳,“具体我也没闹清,教条主义、右倾啥的,反正我党的成长,好看嘞!我手都拍红了。”他把两只手掌比到孟烦了跟前,孟烦了给面子地看了眼,随口说,又是个多幕话剧吧?主人公改邪归正,要不就共党除暴安良。整个赤区都有你们的演出队,来时候我还看见了学生剧团在抬布景,景片还不小,十几郎当的个个儿。真像你们的传统。

 

牛腾云瞪大眼睛看他,你还懂演戏?

 

还被捆着的孟烦了只能耸下肩,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小太爷也是登过台的。

 

天还蒙着亮,这消息就腾云驾雾地传遍了连里,政委松了孟烦了的绑,招呼国军弟兄来屋里茶话。孟烦了还没睡醒,稀里糊涂地答了些话,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离开时政委将一身新衣服交他手里,牛腾云跳出来豪气地把衣服抖展开,现在你就是我党抗战演剧队的一员啦!土色的军衣在西北的日头下张着,肩膀处缝了一小块布,斑点大小的红色,孟烦了换上新衣服,和不认识的一张张脸挤在骡子车上。凿有“延安”的石城门在群丘中渐渐退远。孟烦了闭上了眼睛,他是死过几次的人,丝毫不在意将去哪。

 

02

 

芦焱捡到龙文章是在一个久旱的下午,就在当初野豆子他爹咒他害自己输了赌的地方。花机关带着古老板的小女儿踢球踢得火热,芦焱跑过来把他俩拍散,花机关,去帮老师叫你师娘,让她带医药箱,古小谷,去帮老师叫你爹掺囊子冷水,救人的,别抠。俩小孩比赛着跑远,芦焱用他本就不大的力气勉强拖着龙文章的身子往阴凉处,他蹲下,低头看龙文章干裂的皮肤和扑灰破洞的衣服,摇头,却在微笑。

 

时光啊时光,你折腾成这个鬼样子,还挺像我们死共党的做派。

 

龙文章醒来第一反应是摸枪,可他已经被安顿在床蓝碎花布被里,他困惑地看着给他端水的芦焱,你怎么也在这儿?芦焱伸手在他面前划了划,太子爷,你真在大沙锅里跑傻啦?

你不是小何?龙文章听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口音。芦焱的眼里闪过丝困惑,他掀开被子去摸龙文章的腿,龙文章一下翻身到他上面压住他的手。芦焱喊痛,刚进门的卞融惊叫,时光!她冲过来咬龙文章的手臂,龙文章一下子瘫回床上,他问,时光?什么时光?芦焱勉强支楞起本就不好使的腰,回想龙文章裤管子下两条结实的肉腿,难以置信但不得不说了一句,你是谁?龙文章哼了声,凭什么告诉你,我还好奇你是谁。卞融睁圆了眼睛,手在空中挥舞,疯了,你们真的疯了!

 

03

 

孟烦了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轮廓长势细节几乎一致只是比自己少了半边耳朵的人,非常久违地说了句在龙文章死后他再没说过的口头禅,你,大,爷,的。芦焱好像并不稀奇,仍旧伸出手做自我介绍,我是何思齐,一棵树的教书先生,同志,欢迎你,谢谢你愿意来我们这儿演出。

 

孟烦了伸手又缩回来,撕嘴巴上的破皮,不是您弄错了,我不是什么同志,我也是给绑来的。芦焱听到笑了笑,那这么说,咱俩还挺有缘分的。缘分?不是,您……孟烦了盯着芦焱,半晌说不出话,眉毛要扭到一块去,如果不是一路走来,他简直怀疑上天造他的时候恶作剧地把他劈成了两半,面前这半眼稍都会微笑,而他张嘴却只能嘶溜毒舌。

 

芦焱拍拍孟烦了,同志,刚开始我也是这样的。

哪门子开始呐?

发现天底下有两个人能长得一模一样。

孟烦了愣住。演剧队的小队员扯他去搭台,远处几个右臂缀红布的身影奔走着呼喊,父老乡亲们,大家辛苦了,演剧九队给大家带来了《李国瑞》的演出,欢迎父老乡亲们再过俩小时来村口看戏!孟烦了走向村口的时候回头望,芦焱站原地给他挥手,远处沙海苍茫,吞吐着一颗火红的太阳。芦焱好像在笑,孟烦了被晃得几乎站不稳。

 

散戏的时候芦焱提着酒来找他,孟烦了还没下妆,一棵树不通电,演员们脸的轮廓都被描得深,跑龙套如孟烦了的瘸腿小战士也不例外,近距离看不像个自然人。芦焱夸戏好看,见到孟烦了的脸,笑出声,孟烦了自己抹道自己的花脸,打了个报告就跟去了芦焱屋。门口俩稚童在石灰粉划线的地上跳格子,见着芦焱,贴上去抱着,一边挂一个。

 

芦焱把孩子交给卞融,笑着给孟烦了介绍,我家俩小的,带把儿的是老大何木木,留辫子的是老小何乔乔。

合着连起来,您这水都绕弯儿的地儿,架起何家一座桥啊?

芦焱有些诧异,你是第一个解出“桥”的。没什么野心,纪念一朋友。

修桥的啊?

芦焱摆上酒和小菜,你说话挺好玩的,该介绍你和一个老头子认识认识。孟烦了接过碗筷,尝了口酒,一股水味儿。他叫青山。芦焱说完闷了口,仿佛很平静。

孟烦了没忍住,我说怎么,您这地儿的人又是乔木又是青山,都跟树过不去吗?

 

04

 

龙文章在一棵树待了小半个月,终于收到欧阳山川的回电。芦焱译给他,“你母亲安好,老四已被我批评,代向你道歉。尽快来沽宁会合。同志们都挂念你。”龙文章坐在一棵树唯一的树下安静地听完,一言不发。

 

尽快动身吧,同志。芦焱催促。

我要跟你解释多少遍,我不是你们同志。龙文章看着他来时一人一马骑过的沙漠,我是国军将士。

好。国军将士。算我,我联系上我们在前线的同志,他们说前线需要你,希望你尽早动身,可以吗?

龙文章抓起树下的一抔土,芦焱抢下来,你干嘛?土在这儿很珍贵的。龙文章松手撒回原处,你知道我们和你们的区别是什么吗?不仅是颜色,真的。你看那大漠,我在里面兜兜转转三天,跑死了马。你们人多,你们是无尽的沙海。但是我们呢,我们知道,你得抓着树根才能活。我有根儿在那儿。他站起来拍拍身子,往村口走。

龙文章你去哪儿?

找我的弟兄,国军已经打去缅甸了,一江之隔,那里才是决死的前线。

那沽宁呢?你母亲呢?

龙文章停住了,他回头,帮我回电给欧阳,四道风骂得对,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希望他念在过去四年的情谊,不要扔下家母。等我把鬼子杀出了中华大地,自然会去找他。

芦焱甩甩长衫,大步走到他面前,骄傲又带了点怜惜。我以为你能耐多大,结果不还是梦里数羊吗?这儿是西北,你现在一个人,枪都给土沤得不利索了,你要去西南?走着去?

那也总比回沽宁,十天八天才能做掉一个鬼子好!我要上前线!

啧啧啧,你跟我那朋友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他是一心盲从他的先生,你是满眼看见膨胀的自个儿。

你朋友?和我长一样那个?

他叫时光。我希望你不要用“那个”来称呼他。

你们共党就是麻烦。龙文章扛起用布拼栓着的破枪往南边走,芦焱冲着他的背影喊,至少我知道,你的朋友叫做何莫修,而不是“那个人”!

 

05

 

孟烦了出了一身冷汗,手指头微微的颤抖。芦焱问,你冷啊?这儿确实温差大,我给你烤点火。孟烦了猛地拉住他,急切,欲言又止。你刚刚说,龙文章……我也认识一叫龙文章的,在西南认识的。芦焱一口酒喷出来,西南?我送他上了船,去祭旗坡啊。孟烦了浑身打了个颤,什么坡?

祭旗坡啊,沽宁的一个渡口,有段时间让日本人把着,但我们在那边的组织找到了接头的缺口。

哦……孟烦了微弱地摆摆手,我们那儿也有个地儿,叫。孟烦了突然很想哭,他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吸了下鼻子,也叫祭旗坡。没有水,只有人。仿佛深呼吸了一口,他说,和死人。

 

屋里的两个活人一下都不再说话,他们都知道沉默意味着什么。油灯的火光孱弱地摇曳,微如草芥,如流云,如人命。

 

还是芦焱先开口,天地真大,大到我不知道有几个世界。

孟烦了说,天地真小。你看啊,他苍白地笑了笑,一辈子,也就反反复复碰上那么几个人。

 

两个人出了屋子,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游曳在夜色里,瘫倒在树影下。

芦焱说,我们这儿叫一棵树,因为我们这儿只有一棵树。打老远的,我朋友用瞄准镜看着我,就能看见这棵树。

孟烦了说,我们那儿也有一棵树,可他妈结实了。姆们弟兄几个,在里面待了三十八天,愣是没给它打穿。诶,龙文章后来怎么样了?

你说我认识那个?

嗯。

芦焱笑了笑,骄傲得跟苍鹰似的,还不是扇不动翅膀,走出去没多远就倒了,被我们这儿改嫁的一个老妓女顺车捡了回来。姓欧阳的同志又拍来封电报,说叫六品的同志与队伍失了联系,让他动身后留意着找找。有台阶下,接着信就回去了呗。得有三年了吧?仗快打完了,应该能过上日子了,如果没死的话。你那个龙文章呢?

我那个啊……孟烦了低头笑了笑,他好云南那口,奏您知道,牛肉粉儿啊、饵丝啊啥的,他馋。不跟姆们北上,非留那儿了。

性情中人啊。

算吧,反正挺不要脸的。

 

西北的夜晚寒冷而荒凉,星星几颗几颗抱作一团取暖。孟烦了与芦焱聊起龙文章,聊起西南和沽宁,北平与上海,聊起时光的假腿、何莫修的口音与一个叫张立宪的骄傲川人。星辰古老,大漠古老,夜风如时间之手,悄然变换着流沙。天边晨光微露,两人爬起来看红日喷薄,转瞬即逝的霞云分明流转出绚烂的光采,当下瞬间,瞬间永恒。

 

芦焱说,你们要赶路了吧?

孟烦了点点头,队伍要走四个点儿,你们这儿才第一个。他们俩看那个留给演出队的院子,窗户已经闪着晨起的人影,动作麻利,雀跃如鸟。孟烦了说,走完这趟小太爷也打道回府咯。

北平?

孟烦了摇头,去云南。那儿有江,有树,冬天开梅花,紧接着金灿灿的田野,好家伙,一大片的。芦焱笑笑,听起来比我们这儿强,何况那儿还有你的朋友。

是啊,是啊……回去吃火烧牛肉粉咯。

两个人分别的时候芦焱说,我能麻烦你件事儿吗?西北到西南很远,你会比我走更多的地方,如果你见着个人,驴脸,爱耍枪,下巴留一撮小胡子,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一声,说有个和他一样的人为最初的理想而死了,有更多的人为最初的理想活了下来。我们都怀念他。

孟烦了记下芦焱的话,是你纪念的那座桥吧?

芦焱点头,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骡车缓悠悠地起步,芦焱追上来喊道,忘了告诉你,我不叫何思齐,我叫芦焱!草字头的芦,燃烧的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孟烦了在车上回答他,听着啦,青山绿水,林木成森!您这儿是块好地方!稚嫩的童声响起,远处逐渐缩成豆点的孩子牵着芦焱的长衫唱歌谣。

飞得高,飞得低,学习学习再学习……

孟烦了恍惚看见芦焱举起根当指挥棒使的竹管子,如果这是胜利,孟烦了想,他和他的团长将终于无愧于心。

 

06

 

近二十年后,又一个春天。何莫修随考察队赴西北选址,原子弹的研发预计年内可以收尾。接待他们的是公社的干部和知青,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孩子带路走在前面,平静的荒漠与戈壁都能激起他们无穷的兴趣。何莫修已近五十,笑着看前面蹦跳奔跑的身影,想自己确乎上了年纪。

 

考察队里也有年轻的科研人才,几顿饭就跟当地的小孩混熟。晚上敲敲何莫修的房门,何院士,我朋友说离这儿不远有片特别大的黄桷树林,等任务结束,咱们能去看看吗?

黄桷树?何莫修感到疑惑,这儿不是西北吗,怎么会有黄桷树?

对啊!所以咱们去看看吧!年轻人一脸期盼,听说成片成片的,一眼看不到边。还说那树很灵的,在树下许的愿都能实现。

 

考察的最后一天,队里驾车前往那片传说中的林子。在长时间的漫目灰黄后,随着一声惊呼,何莫修望向窗外,看到了那片林海。树与树挺拔着,那么自然地连成一排,一片,广袤无垠,往天边延伸。同车的年轻队员把半个身子支出窗户,向天空向西风欢呼出自己的心愿。车内笑语延绵,驾车的当地司机半卖弄地讲起这片森林的灵异与传说,听得年轻小孩连声起哄。

 

何莫修独自望着窗外,平行着广阔的林海,车如船穿梭,飞驰。有限的植物学知识告诉他,黄桷树喜湿,落叶期跨度长且因树而异,在西北大漠里长出一片整齐的森林,几乎该是海市蜃景。但眼前的绿意真切可触,汹涌成浪。何莫修佩服起撒下第一颗种子的人,在这样古老的荒凉与漫长的寂寞中,用夺目的生命撑开漫天的希望。

 

他想,他认识这样的人。

 

 

【完】


评论(11)

热度(320)

  1. 共2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